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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永福人物誌─永和】

長者今春不拜年──憶念文曉村老師

                                     

    記不清楚是第幾年了?過年時總會接到一位長者的拜年電話。這位長者,講起話來鄉音濃濃,且音聲略顯沙啞;惟接聽電話的我,聽來卻覺熟悉,因為小學開始,我的老師,大多是充滿熱情,且把學生自己孩子般疼愛的大陸來台轉業軍人。 
 

    長者,也是個軍人,且是個中共抗美援朝的志願軍官,來台灣的過程曲曲折折,曾自述並非出自己意。雖非出自己意,惟其後,卻以近五十年歲月,將身與心,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台灣──就像不少默默奉獻自己的大陸來台人士一樣。1973年,長者以待退軍官之身進入國立台灣師範大學國文專修班就讀,兢兢業業努力進修,畢業後被分發至國中任教,在學校作育英才近二十年才屆齡退休。然,在公餘與退休之後,長者整個生命的重心,都是投注在詩與詩教之上。只是,更常為識者提及或激賞的,卻是長者沒有言說的身教。 
 

    我與長者往來並蒙受其教,起於1974年。是年,隨二姊北上的我,在台北市萬華區的老松書局工作,得空時仍不改高中時愛寫詩的壞習慣,就在完成了一首〈雨後天空〉的小小詩後,首度投寄給長者主編的《葡萄園詩刊》,沒想到三天後,長者竟為了這首小小詩及名不見經傳且陌生的我回了信,著實讓我見識到長者待人的熱誠與泱泱大度的風範。 
 

    197816,我在淡水開設「普門書局」,幾年後營運漸趨穩定,因有感於長者不分老少,無別有名與無名,每個人都重視的難得涵養且知道辦一份詩刊的大不易,乃以佛教界助印經書理念,以小額捐款不定期贊助《葡萄園》,希望給向來惟同仁集資及少數熟朋友奧援的克難經營詩刊打打氣。長者在查知贊助者是我時,馬上來電感謝;某次,還電話中提及,有了我這社外人士的贊助,同仁們繳費的熱情的確受到了激勵。 
 

    沒受過正規寫作訓練的我,從1980年起,連續在《中央日報‧中央副刊》發表了〈樹〉等七首詩,也在《民眾日報》的副刊發表了〈別〉一詩,惟寫作之路,卻遇到了瓶頸,乃於19831987年間,兩度將作品寄呈長者指導。百忙的長者,皆不厭其煩,認真回應。或提供修改意見讓我參考;或讚美部分小詩:「增一字則嫌多,減一字則嫌少。」讓我重拾並增強了寫作的信心。 
 

    由於長者為人如是親切,且一直來者不拒,努力鼓舞人,所以像我這樣的求教者與出書時的求序者,還有索評者,日多一日;長期多勞的結果,長者一向虛弱的身體是更趨不濟了。當時(1998年)還不知情的我,在詩集《花邊剪刀》一書書稿編輯完成時,還寄呈長者索序;過了一年半,終於收到了序文。恭讀之下,才知長者收到書稿不久,碰巧心臟發病,還差點送了命,經住院三週治療才得出院;出院休養期間,接二連三又有諸多急事待辦,讓我看得心生不忍。當我打電話致謝時,長者說因為體力的關係,這是最後一次幫人寫序了!前幾日,與《葡萄園詩刊》發行人──益成老弟談起長者,才知當時長者還曾立下了遺囑哩! 
 

    其後長者體能略為回復,但體力已大不如前,惟求教、索序與索評者仍接踵而來。為了給人信心,也為了滿人所願,長者常是抱病戮力完成使命。益成老弟說:「大病之後,老師的寫作,都是以寫最後一篇文章的精神來書寫;寫詩,也是如此。」 
 

    有了長者這一份拼命的精神,我們,終於有了無數精采與豐碩的詩文可讀。 
 

    2007731,在遠赴「首屆青海湖國際詩歌節」之前,長者寫了一首〈八月,我將遠行──給愛妻〉的詩,遠行的目的地,詩中如是說: 
 

那裡  是我心靈的大西部  

是只有歌聲才能到達的  

遠方。那裡  

山岡連著山岡  

青草鋪成母親的胸懷 
  

    從現實面來講,這只有歌聲才能到達的大西部,指的當然是青草連綿的青海;然而從心靈層面來說,長者指述的極有可能是佛教徒極思回歸,那晝夜雨天曼陀羅華,那六時雅音天樂飄飄,那無數諸上善人聚會一處,那沒有人我分別也無爭爭戰戰的西方極樂世界哩!因為在相關照片裡,長者的靈骨甕上清晰刻著「 文曉村 居士靈骨」七個大字──相信長者的友朋與學生們大多跟我一樣,一直不知長者還是個居士,一個默默學佛行佛的居士。也難怪,長者奉獻身心的積極與拼勁,深具宗教家情懷,與菩薩簡直沒兩樣! 

    寫罷〈八月,我將遠行一詩,還差六天才滿五個月,長者自謙的「一盞小燈」,因長期過度燃燒,已然油盡,竟至燈枯──這一世的任務啊!終於,終於圓滿。
  

    明知長者今春不拜年了,但過年時卻仍巴望,那略顯沙啞的濃濃鄉音,會再次從電話線那頭傳來,一句一句又一句傳來。 


 

發表於民國九十七(2008)年 三月十五日 《中國時報‧人間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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