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攝影家湯姆生1871台灣線性文化遺產】
好戲,就從打狗開演
──約翰湯姆生的南台灣老照片現地定位探析
游永福
前言
西元1871年的4月2日,是個值得紀念的日子,當日破曉時分[1],身為攝影家的約翰湯姆生,在宣教士馬雅各醫生帶領下,從廈門乘船來到南台灣的打狗,下船後由於腳步夠重,打狗港,乃保留了極為難得的青春容顏。
盤桓3天後,湯姆生一行人於4月4日晚上乘船北上來到了台灣府,府城的古城與靜謐,也依序入了鏡頭。4月11日,大夥兒又往東行去,內山地界客旅極稀的拔馬、木柵、柑仔林、瓠仔寮、甲仙埔、荖濃與六龜里,乃有了人物、住家與山水美景之照片出現,更有精采細膩的文字報導傳世。
由於湯姆生玻璃版底片的保存者威爾康圖書館的相關執事,皆遠在英國,要熟悉台灣事務,尤其是百餘年前的景況,確有不易,所以照片的簡易標示,或地點誤植、或悖離湯姆生原題字內容、或與湯姆生文字報導不符,錯誤不算少,有錯誤當然要訂正。這些照片來到台灣後,或由於地景滄海桑田有了變化,相關研究者乃有了拍攝位置與影像景觀屬於何地的論辯。筆者是甲仙土著,十年來與工作伙伴斷斷續續進行了湯姆生內山古道的分段踏勘工作,謹提出不同面向的看法,希望有疑義者都能一一獲得釐清,也期能發揮拋磚引玉效果,好為台灣這一難得的文化財增值。
都是哈馬星惹的禍
湯姆生來到台灣的第一個落腳地,古稱「打狗」。打狗,是在地平埔族語Takau的譯音,意為「刺竹林」。在西元1871年,打狗屬鳳山縣管轄,這一地名一直沿用到日治西元1920年,才因行政區劃調整改為「高雄」。
到目前為止,英國威爾康圖書館的湯姆生打狗港照片,總計出現八張(另有一張「哨船頭景觀」有待納入),其中有四張是在高處拍攝,所以打狗港有哪些高處適合取景便很重要。筆者試著在日治西元1904年有等高線的《台灣堡圖》之〈打狗港節錄圖〉[2]中尋找可能的位置,並將照相機架立點與影像範圍標示出來,而方便比對探討。
在〈打狗港節錄圖〉中,濱線鐵路西側的內港水域,亦即打狗潟湖,還相當寬闊,西元1908至1913年的港內疏濬填海造陸計畫,讓水域形成了繁華街市,鼓山一路、濱海一路與二路,還有登山街環繞四周;日本人口中的兩條濱線鐵路はません(Hamasen),居民是以閩南語音「哈馬星」稱之──這一地景的變動,讓尋找拍攝位置與影像景觀屬於何地的朋友們一時有了疏忽,以致引起了爭議。
神奇60度角
檢視湯姆生的眾多地景照片後,發現湯姆生的鏡頭,其取景寬度約60度;60度的夾角所在,即是照相機架立的位置。那麼,我們且以這一新發現,配合打狗港相關高點,一一給湯姆生的打狗港老照片一個現地定位。
為求準確,照片標題是直接以湯姆生在照片上的題字來標示。
打狗港入口(Entrance to Ta-Kow Harbour),拍攝時間點:1871年4月2~4日。
〈打狗港節錄圖〉白色部分,是照片的景觀範圍;照相機,是架立在夾角所在,特以照相機圖騰示意,後面的圖檔皆同。而本圖,照相機是架立在今旗後燈塔位置。
在這一張「打狗港入口」照片左下角,有一棵棕櫚科植物,湯姆生是以「a sort of dwarf date-palm」[3],亦即「一種矮小的棗椰樹」來記錄。經過比對查證,這一棕櫚科植物叫做「台灣海棗」,台灣海棗與台灣油杉、台灣穗花杉、台灣蘇鐵,並稱為「台灣四大奇木」,因為都經歷過冰河期物競天擇的大自然嚴厲歷練,至今已在地球上強悍生存了幾千萬年,能在照片中出現,頗具意義與價值。
照片右下角,沿斷崖構築的護牆內側,有一方形圍欄平台,在《法國珍藏早期台灣影像》[4]一書第78頁,有一幅打狗港平面圖,是由法國人胡塞林(Housselin)繪製,在旗後山北端東北側,有與英文同字母的法文「Fort」之註記,Fort 即砲台──這一註記,可確認圍欄平台的確是砲台;而這一最早小砲台,史料一直沒有清楚記錄。
打狗港(Ta-Kow Harbour),拍攝時間點:1871年4月2~4日。
〈打狗港節錄圖〉照相機,約架立於旗後街今旗津渡輪站位置。
打狗港景觀照片的爭議
打狗港景觀(View in Ta-Kow Harbour),拍攝時間點:1871年4月3~4日。
〈打狗港節錄圖〉照相機,約架立於今萬壽路與千光路交會處中山大學崗哨東北方217公尺處高地位置。
在「打狗港景觀」照片下方,兩棵台灣海棗站立處是一傾斜高地,相當寬廣;照片中間有房舍,房舍上下有港灣,遠遠的港灣中悠然停駐著有桅桿與無桅桿船隻,右側地形看來是漸高地勢。
王雅倫老師在《法國珍藏早期台灣影像》裡,將此照片標示為:「打狗港(今高雄旗後半島一帶)。湯姆生可能站在壽山(猴山)支稜附近,從高處往下拍攝……」[5] 近期,有不少研究者也認為這是旗後街的景觀,但拍攝點,多認為是在旗後燈塔位置。
無論是猴山支稜或旗後燈塔,無疑的大家都認同這一張照片是從「高處往下拍攝」,問題是高處落點應該在何處?
在〈打狗港節錄圖〉裡,除了北北東與南南西走向的旗後山,整個東南走向的旗後街,都是沙洲地形,並沒有「打狗港景觀」照片中的寬廣傾斜高地景觀。且來瞧瞧高雄市立歷史博物館典藏的日治時期「旗後街全景」照片而為探討。
打狗港旗後街全景 |
依視野角度,「打狗港旗後街全景」,照相機是架立於旗後燈塔位置,鏡頭偏向東東南。照片右下方屋舍,是依燈塔所在地的旗後山之山勢升高而建,旗後街聚落則順著沙洲向右上方延伸,看來燈塔周遭地景比重非常少,其原因,是旗後街與旗後山太迫近了,且燈塔所在位置寬度有限,要呈現屋舍與港灣,就難顧及腳下的高地景觀了。
旗津全景 攝影:喜菡 |
作家喜菡2006年7月22日也曾來到現場,把照相機架立在燈塔位置,往東南方對準旗後街與旗後街北側打狗港水域,旗後街是在照片中間,並往上方延伸,左右兩側則都是水域;當然,照片右側也沒有漸高的地勢──這樣的景觀,接近湯姆生的鏡頭取景寬度約60的角度,只是,呈現的樣貌確實與湯姆生的「打狗港景觀」照片不同。
日治時期「打狗港旗後街全景」照片及今旗津現地景觀,王老師應該看過,知道與湯姆生的這一張打狗港景觀遠景照片不符合,所以才會有「湯姆生可能站在壽山(猴山)支稜附近,從高處往下拍攝……」的推論出現。
那麼,我們且再依湯姆生的鏡頭取景寬度約60度角來比對,在距離最近的哨船頭山南側,就在英國領事館位置,可以拍到旗後街的遠景,惟旗後街也是在照片中間並向上延伸,左側也是打狗港水域,右上方是今旗津水域,這與湯姆生的「打狗港景觀」照片也是有異;若更將照相機北移,落差更大。
這樣的結論,可以說明湯姆生的「打狗港景觀」照片,的確不是旗後景觀。
再詳細觀察整個〈打狗港節錄圖〉,能拍出「打狗港景觀」照片裡,下方有寬廣傾斜高地,中間有房舍,房舍上下有港灣,右側地勢漸高的獨特景觀者,照相機約須架立在猴山今萬壽路與千光路交會處中山大學崗哨東北方217公尺處高地位置,這樣的位置,其拍攝範圍可涵蓋哨船頭山東側屋舍、打狗潟湖與打狗港──這也顯示出當時除了旗後街,洋行進駐的哨船頭東、南兩側,也已有不少住家存在了。
「目前,或是我提到的這段時期(一八七一年四月),廈門有兩、三家歐洲貿易公司在打狗設有分公司。這些外國人的房子後面,矗立著一座一千多英呎高的山,俗稱猴山(今壽山),因為這裡唯一的居民,便是偶爾群集在峭壁附近的大型猿猴。從這座山,我可以一覽無遺地瞭望打狗港[6](From this hill I obtained a commanding view of Takow harbour, and the observations which I made here.)[7]。」
湯姆生的這一段簡要文字,讓我們了知哨船頭的概略狀況,也清楚點出「從這座山(即猴山),可以一覽無遺地瞭望打狗港」──我們且換句話來說,亦即「打狗港景觀」照片,正是湯姆生辛苦爬上猴山拍攝的。
這張「打狗港景觀二」照片,與「打狗港景觀」照片,都是在同一個位置拍攝,只稍稍將鏡頭往右挪移一些,所以左下兩棵台灣海棗與樹下岩礁都一模一樣。照片正中央,是打狗港北側哨船頭北方的山丘,或可稱為哨船頭山;哨船頭山與更北山丘間,有一條寬斜的鞍部;鞍部右側,亦即照片中間右側,是西子灣;中央更遠的模糊山丘,則是旗後山的遠影了──這樣的影像,與〈打狗港節錄圖〉地形也吻合。
湯姆生的確有先見之明,知道141年後有人可以合成他的照片,所以拍下了「打狗港景觀」與「打狗港景觀二」兩張影像,筆者請熟諳合成技術的賢外甥女馬若珊將兩張姊妹照片合一,結果畫面非常壯觀,兩棵台灣海棗,成了最醒目的主角;整個打狗港、打狗灣、台灣海峽、哨船頭聚落與哨船頭山,盡納其中;海上的旗後遠影,亦遙遙可見。而扣除合成交疊部分,畫面景觀約113度寬。
探討至此,也須談一談海拔356公尺的打狗山,打狗山另有「打鼓山」、「猴山」、「柴山」、「壽山」、「麒麟山」、「蛇山」、「埋金山」與「萬壽山」等稱呼,都各有傳說。
打狗港潟湖
除了打狗港的不同面向遠近景特寫,湯姆生還拍了四張精采的打狗港潟湖照片。打狗潟湖,其位置今又何在呢?
在《台灣堡圖打狗港圖》裡,整個打狗港灣,從打狗港至南面的紅毛港,有弧形沙岸的地點,就只有〈打狗港節錄圖〉濱線鐵路西側一處;有適當高度可以俯瞰這弧形沙岸的好點,約在今高雄自來水廠壽山淨水場正北方與萬壽路的交會點上。
打狗潟湖(Lagoon Ta-Kow),拍攝時間點:1871年4月3~4日
〈打狗港節錄圖〉照相機,約架立於今高雄自來水廠壽山淨水場正北方與萬壽路的交會點上。
在這一張「打狗潟湖」照片裡,湖中有六艘竹筏,只有四艘張帆;中間右方地平線上,則有打狗山南段與旗後山的淡淡遠影,可惜的是這張照片影像略顯模糊,無法顯現明確的山影。還好,在〈打狗港節錄圖〉的照相機架立點高地前方,地圖也標示有大小岩礁,還有彎曲道路,正好可與照片下方景觀相印證。
湯姆生另有「(Bamboo boat Ta-Kow)打狗竹筏」、「(Bamboo boat)竹筏」與「(Fishing in the surf)在岸浪中撈魚」等三張照片,都是在打狗潟湖內攝得,由於刊物篇幅有限,只得暫時略過。
結語
西元1871年的湯姆生南台灣老照片,在間隔了141年之後,地景難免有了滄海桑田的變化,要定位,就必須有更多方法,因此「湯姆生在照片上的親筆題字內容」、「湯姆生的文字報導內容」、「相關文史資料比對」及「地圖應用與現地踏勘比對」便成了必要,筆者有了「湯姆生鏡頭的取景寬度約為60度」的新發現,也讓湯姆生地景照片位置的釐清,更接近實況──這樣的方法,將之應用於荖濃與六龜里的地景影像,也都有明確的成果;即便將之應用於喜菡的現代「旗津全景」地景照片,也是適用。而經過定位之後的「(View in Ta-Kow Harbour)打狗港景觀」,在哨船頭東側已經有不少住家,顛覆一般人只注意到旗後街蓬勃發展的思維。
但願這些探析研究的小方法,可在更多地景老照片的現地定位中發揮應有的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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