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攝影家湯姆生1871台灣線性文化遺產】
照見台灣的容顏──1871年英國攝影家約翰˙湯姆生南台灣驚艷(上)
游永福
摘要
西元1871年4月2日破曉時分,英國攝影家約翰˙湯姆生,在同是英國人宣教士馬雅各醫生帶領下,從廈門乘船來到了南台灣打狗,在打狗盤桓3天後,湯姆生一行人又乘船北上來到台灣府;周全準備之後,4月11日,大夥兒又往東行去,在內山地界客旅極稀的拔馬、木柵、柑仔林、瓠仔寮、甲仙埔、荖濃、六龜里與枋寮等「熟番」與「生番」地界徒步繞行了一圈。前後將近一個月的旅行,四份細膩報導與63張精采照片出現了,於是南台灣沿海與內山地界,乃有地景、植物、動物、人物、服飾、房屋與維生方式的深度記錄留存。隨著湯姆生照片與報導的遠播,打狗、台灣府城及南台灣內山地界的美麗地景與平埔族群人物影像,一時間在歐美地區廣為流傳。筆者,謹以湯姆生標示了路線與地名的南台灣旅行地圖、四份文字報導,及63張濕版攝影法拍攝的照片,再加上剛完成的「1871約翰˙湯姆生南台灣旅行地圖衛星影像對照版」地圖,試著全面揭開湯姆生一步一腳印的旅程印記與台灣少為人知的容顏。
(上篇單元)
壹、前言
貳、湯姆生其人其事
參、湯姆生台灣檔案回娘家
肆、湯姆生南台灣旅行地圖
伍、湯姆生的報導文章
陸、湯姆生的攝影方法
(下篇待續單元)
柒、湯姆生的台灣照片
捌、湯姆生台灣照片分析
玖、結語
拾、湯姆生台灣照片目錄
壹、前言
清朝時期,原住民平埔族群與原住民山地族群居住的內山地界,因不少區域仍有出草之危,史料極度缺乏。到了西元1871年4月2日破曉時分,情況有了變化,一位名叫「約翰˙湯姆生」[1](為了行文方便,以下簡稱「湯姆生」)的英國攝影家(照片1),在同是英國人的宣教士馬雅各醫生帶領下,[2]從廈門乘船來到了南台灣打狗(範圍為今高雄市旗津與鼓山兩區),下船後在旗后(今旗津區)、猴山(今柴山,又名「壽山」)、打狗潟湖(今哈馬星)四處獵艷,打狗港,乃保留了極為難得的青春容顏。
盤桓3天後,湯姆生一行人於4月5日早上8點,又乘船北上來到台灣府,府城的古城與靜謐,也依序入了鏡頭。在台灣府城備好旅行用品並找到了苦力,亦即挑夫之後,4月11日,大夥兒更往東行去。於是,內山地界客旅極稀的拔馬、木柵、柑仔林、瓠仔寮、甲仙埔、荖濃、六龜里與枋寮等「熟番」與「生番」地界,乃有了人物、住家與山水美景照片,以及精采細膩文字報導出現。
湯姆生除了在一般月刊雜誌發表版畫與文字並茂報導文章,更在專業的倫敦皇家地理學會雜誌(Journal of the 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第43卷發表精要的台灣專文「Notes of a journey in southern Formosa.1873」[3],於是遠東的台灣風情,乃在歐美地區廣為流傳;在1867至1898年之間,湯姆生的相關著述,除了在倫敦出版,有一部份更在巴黎與紐約發行;[4]而1874年,幾度進出台灣勘查的美國人李仙得(Charles W. Le Gendre),在著述《台灣紀行(Notes of Travel in Formosa.)》一書時,也大量引用了48張湯姆生的南台灣照片來強化書中敘述,讓我們見識了當時湯姆生旋風的盛況。[5]
貳、湯姆生其人其事
這位照見台灣美麗容顏的湯姆生,到底何德何能而能引發旋風?今,筆者謹統整考證「銅版畫愛好者」、「英文版維基百科」、「里德學院Formosa」三個網頁裡的湯姆生傳記,並附上湯姆生重要專書著作,依年表方式改寫潤修如下,好讓大家明瞭湯姆生是如何成就一生事功的。[6]
1837年6月14日,湯姆生出生於英國蘇格蘭愛丁堡,上有兩個哥哥,家中經營煙草生意。
1851至1858年,湯姆生在愛丁堡受過基礎教育後,在光學儀器製造商當學徒,學習光學與科學儀器的製作。在學習期間,還以兩年時間進入瓦特學院(Heriot-Watt College)就讀夜校,[7]1857年拿到自然哲學,1858年拿到初等數學與化學,總計三個學門的結業證書──這些人文、機械、化學相關的學習背景,對他日後從事攝影工作有很大的幫助。
1862年4月29日,湯姆生追隨哥哥威廉‧湯姆生(William Thomson)來到新加坡,開始了長達十年的遠東旅行生活,從此人生有了重大轉折。當時,威廉從事鐘錶製作與攝影工作,多了一個人力後,兩個人乃另外合力經營經線儀、光學與航海儀器製作的生意。同時期,湯姆生也開始建立自己的攝影工作室,以新加坡為基地,北至馬來亞,西至麻六甲海峽,西南至蘇門答臘等地旅行,用相機記錄當地的村落、原住民與人文活動景觀。
1864年10到11月,湯姆生曾北赴錫蘭和印度,拍攝颶風襲擊之後的悲慘影像。
1865年,湯姆生賣掉新加坡的工作室,於9月28日來到曼谷,為泰皇孟庫(King of Siam Mongkut)與皇室的成員拍照。
1866年1月27,湯姆生開始前往寮國與柬埔寨旅行,以兩個禮拜時間進行吳哥窟古城的探險,拍攝了細緻浮雕石刻與宏偉建築的吳哥神殿之美。回到金邊後,還為柬埔寨國王與皇室成員拍照。接著,又轉往西貢旅行。最慢到了當年6月,才回到英國。湯姆生拍下的這一曼谷與世界最早吳哥窟照片,讓當時渴望明瞭東方世界與東方古老文明的歐洲人為之震撼,也讓湯姆生的名氣扶搖直上。而回到英國愛丁堡之後,湯姆生加入了倫敦皇家民族學會(Royal Ethnological Society of London),並受推薦成為皇家地理學會(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會員。
1867年年初,湯姆生出版了他的第一本著作《柬埔寨的古跡》(The Antiquities of Cambodia),在歐洲引起了極大的迴響。而只不過一年,湯姆生又重燃返回遠東的念頭,於是在1867年7月,再次回到新加坡,然後又到西貢停留了三個月。
1868年,湯姆生將工作重心移至香港,在皇后大道建立了自己的攝影工作室並開始籌備中國之行。同一年11月19日,湯姆生在香港與皮特里船長的女兒伊莎貝爾(Isabel Petrie)結婚,隔年生下了第一個孩子,到了1878年,總計生育了三子三女。
1870年,湯姆生第二本著作《在北川(Views on the North River)》出版,且湯姆生已經找到幾家雜誌社贊助旅費,乃掛牌出售自己在香港的攝影工作室。從1870年年尾開始,先前往廣州、澳門、汕頭、潮州與廈門,再從閩江口進入福州馬尾港,又經福州城從閩江水路抵達南平,再返回福州。1871年4月湯姆生前往台灣,然後回香港短暫停留;接著北上,於8月到達上海。之後經過膠州灣和天津,於1871年9月到達北京。同年10月底,從北京返回上海,進行長江逆流而上之旅,來到漢口、宜昌,拍攝了長江三峽之美;回程又拍攝了九江、南京等城市。回到上海後,又乘船到寧波,再返回上海。足跡遍佈中國大陸各地,精彩攝影作品非常多。
1871年,湯姆生前往廈門,在這裡遇見了馬雅各醫生,肇下了前往台灣的因緣。馬雅各同樣來自蘇格蘭,1865年蘇格蘭基督長老教會派遣他到台灣傳教。藉由馬雅各的描述,湯姆生知道了很多台灣島上原住民的訊息,且深深被吸引,決定隨同馬雅各到台灣一探究竟。
1872年,湯姆生經香港返回英國,開始出版他拍攝的遠東影像作品。
1873年,湯姆生第三本著作《福州和閩江(Foo Chew and the River Min)》出版。同一年,〈南福爾摩沙紀行(Notes of a journey in Southern Formosa)〉發表於皇家地理學會雜誌上,是湯姆生專為台灣撰寫的篇章。
1873-1874年,湯姆生總計四冊的第四本著作《中國和中國人影像》陸續出版。
1875年,湯姆生第五本著作《十載遊記:麻六甲海峽、中國與中南半島》出版。
1876年和1877年,湯姆生與作家阿道爾夫˙史密斯(Adolphe Smith)合作,拍攝並發表了大量倫敦街頭生活的單篇文字攝影作品,並於1878年合集出版了第六本著作《倫敦街頭生活(Street life in London)》。
1878年,湯姆生前往賽浦路斯(Cyprus)旅行攝影,這是他這一生最後一次外出了;回來後,於1879年出版第七本著作《Through Cyprus with the camera: in the autumn of 1878》。
1881年,湯姆生在倫敦建立了自己的肖像攝影室,並被維多利亞女王指定為皇家御用攝影師。
1886年1月,湯姆生任皇家地理會攝影顧問。
1898年,湯姆生第八本著作《一具相機走中國(Through China with a camera)》出版。
1910年,湯姆生在退休後返回愛丁堡居住,但退而不休,還繼續撰寫攝影相關文章。
1920年,湯姆生主動寫信給收藏家亨利˙威爾康(Henry Wellcome),試探威爾康對自己的玻璃版底片收藏展示的意見,原文如下:
「Dear Sir, I don't know if Mr Wellcome intends to have a room in the museum set apart for the exhibition of photographs. If he does, selections from the photographs taken by me during my eastern travels would prove useful, seeing that each photograph was taken to represent something peculiar to the lands and to the people I visited. Each series includes antiquities, arts, architecture, industries, and evidence of evolution. The regions include Siam, Cochin China, Cambodia, China and the islands of Formosa and Cyprus. I would supply the negatives and quotable notes to each subject. I am sure that such a series would add usefulness and interest to the wonderful collection of this museum. Kindly let me know your views on the subject.
Yours sincerely, J Thomson.」[8]
1921年10月7日(另一記錄是9月29日),湯姆生因心藏病發作去世,享年84歲。同一年,湯姆生近七百片玻璃版,由繼承人售予威爾康收藏,至此總算圓滿了湯姆生最後的願望。
綜觀湯姆生一生,雖然出生於煙草商家庭,但受過基礎教育後卻勤於學習光學與科學儀器製作,還以兩年時間進入瓦特學院就讀夜校,拿到三個學門的結業證書,接著又赴遠東工作與旅行,除了吃苦耐勞,更具冒險精神,乃能為世界留下近七百片珍貴的玻璃版底片與精采報導文章,成就其一生事功。
參、湯姆生台灣檔案回娘家
雖然在歐美地區,湯姆生旋風盛況一時,然而直到1995年,王雅倫老師前往法國國家圖書館(Bibliothèque nationale de France, BnF)挖寶,並於1997年編著完成了《法國珍藏早期台灣影像》一書,[9]湯姆生一百二十餘年前沖印的南台灣照片複製品才正式進入台灣,引起了熱烈迴響。接著1999年,劉克襄的《福爾摩沙大旅行》專書,有〈穿越惡地形──英國攝影家湯姆生的內山紀行〉專章,[10]是以湯姆生的〈南福爾摩沙紀行(Notes of a journey in Southern Formosa.1873)〉來介紹與導讀,插圖是以照片來製作的版畫。到了2002年,蘭伯特著的《風中之葉──福爾摩沙見聞錄》,[11]在【第肆部】有〈捕捉台灣昔日風貌的英國攝影師〉單元,是以湯姆生的《麻六甲、印度支那與中國間海峽:十年海外旅居歷險記》第十一章(The straits of Malacca, Indo-China and China or Ten Years Travels.1875. Chapter 11.),亦即台灣部分來呈現,插圖也是版畫。又到2006年2月,法國魏延年(René Viénet)策劃的《從地面到天空台灣在飛躍之中》一書出版,[12]同樣也是以《十載遊記:麻六甲海峽、中國與中南半島》第十一章來編輯,圖檔為英國威爾康圖書館(©Wellcome Library)典藏的湯姆生玻璃版底片重新掃描沖印照片;[13]雖然書本為A4大規格,篇幅也達200頁,但仍無法容納台灣全部照片,所以出書之際,已經確認的台灣照片,及兩百餘張中國大陸照片,同時在台北世貿書展隆重展出。這些高畫素掃描重新沖印照片,多有湯姆生的親筆題字,展現了更多細節。於是,湯姆生的南台灣照片與精采遊記報導,除了為國際人士珍視,真正也成了台灣的重要文化資產。
湯姆生這一重要台灣文化資產,存在下列價值:一、地景照片,讓我們見證了滄海桑田的變化,瞭解環境守護的重要。二、樸實平埔住民的服飾、家屋與維生照片,讓我們知道先民的衣著與居住文化,以及節制過日的生活。三、原住民平埔族群與原住民山地族群互動的描述,讓我們瞭解當時的族群關係。
湯姆生在1871年4月南台灣旅行之後,與台灣有關的報導裡,出現了一張湯姆生親手繪製於1873年,標示路線與地名的「南台灣旅行地圖(Sketch Map of Southern Formosa.)」,清楚標示了一行人行進的路線、山脈、溪流與當時的地名,是一份難得的好地圖。文字報導,總計有四份。攝影作品可區分為:一、當時沖印照片收藏品。二、1921年威爾康圖書館典藏的玻璃版底片之新沖印照片兩個部分。由於許多學者的協助,在1981年,威爾康圖書館已經初步完成了玻璃版照片的編目與研究;1997年起,更有高解析度掃描電子檔出現──這些資產,筆者由於在地之便隨時得進行踏查,也因緣聚會獲得旗美社大2013年秋季班【循著湯姆生足跡˙邁入禁向之邦】講師費的挹注,持續與學員伙伴們一同走訪;更獲劉克襄、王雅倫、魏延年、費德廉、廖泫銘、蒼松與田名璋等國內外專家學者提供資料協助,以及威爾康圖書館重視研究提供照片電子檔使用──這一切,都要感謝再感謝!讓四處要不到「金費」的筆者,[14]總算能在困難重重中一步一腳印前行,為台灣奉獻一丁點紮根力量。
肆、湯姆生南台灣旅行地圖
比起同時期清朝官方地圖,內容更為細膩,且有經緯度標示的美國里德學院收藏版湯姆生親自繪製的「南台灣旅行地圖」,[15]在離開台灣府往東進入拔馬之前的近山地區,湯姆生明白標示了「Hak-kas」字樣,Hak-kas,即客家移居聚落是也;關於這一客家移居聚落,湯姆生有如下報導:
「某些絕壁的底部形成了山谷,在這裡我們發現了耕地,還有雨季時山洪在下面柔軟泥層所形成的地下通道痕跡。這些地下通道提供了中央山脈天然排水口,但同時也使得在這一地區的耕種充滿了危險,因為耕種者很可能會發現,他的耕地與住宅都由於土壤的突然下陷而被沖刷掉了。然而,在這塊多變土地上耕作的客家人,早已對這類緊急狀況有所準備,並相當地習慣於突然的遷徙。不論他們定居何方,他們都能愉快地重新拾起農活。」[16]
這一客家移居聚落,位置是在Twa-ba-kang,即「大目降」,亦即今台南市新化市區之南,直至1933年,總人口數為85277人的新化郡,客家人才佔了347人。[17]鍾肇政在〈台灣客家人的分布〉一文有說明:「至於台南縣、台南市,是客家人最早來到的地方,但是都搬到別處去了。」[18]
照片2,湯姆生的「客家服飾與鐮刀」照片,資料來源:英國威爾康圖書館(© Wellcome Library )。
那麼,新化地區的客家人有沒有照片出現呢?檢視威爾康圖書館的湯姆生台灣照片中,發現了一張沒有題字的男女服飾影像,即照片2。對比早期以務農為主的客家人,為配合工作勞動需求,不論男女,褲子的褲襠皆鬆闊寬大,稱為「大襠褲」或「大褲管」;布扣上衣,則偏向平領、立領與無領設計的樣式,湯姆生這張照片中人物的衣褲,都符合這樣的特色。至於三位老少女性的髮型,也都有客家人沒有劉海的特徵。所以這張照片筆者將之標示為「客家服飾與鐮刀」。而兩位少女,紮綁髮髻之後又插上了髮簪來固定,有清爽之美;老婦兩耳,則弔掛著大圓耳環。男孩背後,紮綁了插著鐮刀的刀架,左側女孩也握著鐮刀,彰顯了當時務農為主的新化地區客家鄉親服飾與生活。
離開客家移居聚落之後,再向東深入便進入Pepohoans區域,亦即平埔番地界(為了族群尊重,「平埔番」用詞接下來一律調整為「平埔族群」)。更東方的中央山脈區塊,湯姆生標示了So-ah-ma-hai Tribes與Bantan Tribes,即屬山地原住民領域了。
照片3,湯姆生的「與我們的武裝嚮導Teng-Tsai在枋寮附近的小溪」影像,資料來源:英國威爾康圖書館(© Wellcome Library )。
看來各個族群的分布與生活區都很清楚,但再從湯姆生與1865年進入本區域的必麒麟的兩份報導來看,[19]平埔族群生活區與山地原住民魯凱族獵區,實際上是有交疊的,或由於魯凱族認為權益受損,所以時有出草與掠奪的情形出現,所以湯姆生一行人從甲仙埔東往荖濃,接著南下六龜里,再西經枋寮時,甲仙埔的接待者特別安排了武裝嚮導一路護衛;兩位武裝嚮導在荖濃附近留下了影像,在六龜里也留下了文字報導,到了枋寮附近又留下了影像。照片3「與我們的武裝嚮導Teng-Tsai在枋寮附近的小溪」,只見嚮導赤膊上身,手握火繩槍,腰配弓刀,兀立溪旁,應是湯姆生感激嚮導一路相隨護衛,而給予特寫。過了枋寮之後,即不再有嚮導的影像與消息出現,應是離開險境了。
湯姆生南台灣旅行地圖,雖然有經緯度標示,但或許是一行人幾乎以急行軍方式進出山區且有出草之虞而累壞了,乃出現了玉山山脈西側南仔仙溪旁的瓠仔寮與甲仙埔兩個聚落,往東誤植到玉山山脈東側的六龜里溪,亦即荖濃溪旁的錯誤,於是湯姆生在〈南福爾摩沙紀行〉報導裡,有「越過六龜里溪,抵達小村子瓠仔寮」[20]的不正確記錄出現;而「甲仙埔與荖濃間的山溪」照片,在《中國與中國人影像》一書裡,也有標示為「六龜里附近的山道」的地名誤植。[21]
且退一步想,即便荖濃溪畔真的也有一個名叫「瓠仔寮」的小聚落,但湯姆生一行人一大早從木柵行走6.6公里的山徑到達柑仔林,接受東長老接待再出發時,已經是下午「大約一點鐘左右」[22]了,從柑仔林經山杉林到火山,再到南仔仙溪旁的瓠仔寮,里程還有17.8公里之遙,若經過瓠仔寮之後還要走6公里到甲仙埔,再走20餘公里至荖濃溪畔,[23]且在黃昏之際抵達,是絕不可能達成的任務──所以,瓠仔寮與甲仙埔兩個聚落的位置,確實是誤植。至於湯姆生一行人從六龜里西返木柵的路線標示,亦嚴重偏向南方,讓劉克襄有了「繼續南下,經過今日美濃附近,或者偏北的山谷,再回到內門(木柵)去」[24]的推論出現。
然而,這一張南台灣旅行地圖的最重要功能,是讓南台灣內山地界的拔馬、崗仔林、木柵、柑仔林、山杉林、火山、瓠仔寮、芎蕉腳、甲仙埔、荖濃、六龜里與枋寮等小聚落地名,正式浮上了檯面,揭示了平埔族群確實已在山區生活的事實。
由「中央研究院人社中心GIS研究專題中心」提供福衛二號圖資,筆者負責踏勘標示的「1871約翰˙湯姆生南台灣旅行地圖衛星影像對照版」地圖,相當珍貴,已經於103年8月25日完稿,謹即時呈現本文之中而利於對照研究。
(上)圖1,「英國攝影家約翰˙湯姆生的1871年南台灣旅行地圖」,提供 / 費德廉,中文地名標示 / 游永福。(下)圖2,「1871約翰˙湯姆生南台灣旅行地圖衛星影像對照版」。福衛二號圖資 /「中央研究院人社中心GIS研究專題中心」提供,內容標示 / 游永福。
伍、湯姆生的報導文章
依據本文第二單元「湯姆生其人其事」的統整考證,湯姆生離開台灣之後,依時間序有如後四份台灣相關報導:
一、Notes of a journey in Southern Formosa. 1873.
二、Illustrations of China and its People. 1873-1874.
三、The straits of Malacca, Indo-China and China or Ten Years Travels. 1875. Chapter 11.
四、Through China with a Camera. 1898.
關於「Notes of a journey in Southern Formosa. 1873」報導,湯姆生是發表於英國皇家地理學會(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出版的「The Geographical Journal」雜誌上,目前出現的中譯作品,只有上提劉克襄的《福爾摩沙大旅行》專書之〈穿越惡地形──英國攝影家湯姆生的內山紀行〉一篇,由於該報導是針對地理學會會員而寫,所以劉克襄有「敘述精簡深入,頗多人文地理角度的觀點,是典型的自然史報導」的評語。[25]劉克襄的譯文,還加上了註腳導讀,以當時的資源來看,能導讀到這個程度已經相當用心了!
而「Illustrations of China and its People. 1873-1874.」專書,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已經於2012年11月出版簡體字中譯本,並於2013年2月第3次印刷,書名為《中國與中國人影像》,翻譯者為徐家寧。[26]該書特色,是照片為當時沖印版再重新掃描印製,且每一份說明都搭配了照片。台灣的篇章,是在該書第167至196頁,照片總計15張。因為該書是大範圍報導,文字內容屬重點式介紹,台灣部分有〈台灣島內的山道〉、〈木柵的竹子〉、〈台灣的原住民〉、〈平埔番的民居〉、〈平埔番的範例〉與〈台灣府附近〉等六個篇章。[27]
至於較為熱門的「The straits of Malacca, Indo-China and China or Ten Years Travels. 1875. Chapter 11.」,內容或許冗長,但較為細膩,有助於瞭解當時的人文與環境風情。完整翻譯本,有上提蘭伯特著的《風中之葉──福爾摩沙見聞錄》與法國魏延年的《從地面到天空台灣在飛躍之中》兩書,魏延年版本採中、英、法三種文字呈現,中文全譯在前,接著是英文原文,最後是法文翻譯。蘭伯特的插圖是版畫,魏延年的則為高解析度掃描版沖印照片與版畫,所以得見較細膩的內涵,可惜照片與文字的編排位置有無法對應的遺憾──當然,對一位當時還未進入南台灣內山地界實際踏查過的法國人來說,這的確有其困難。
最後一份報導「Through China with a Camera. 1898.」裡面的台灣章節,幾乎與「The straits of Malacca, Indo-China and China or Ten Years Travels. 1875. Chapter 11.」一樣,目前還未出現中譯本。
所以嚴格來講,有關台灣的報導可以說只有三份。
照片4,湯姆生的「深的乾泥坑」影像,資料來源:英國威爾康圖書館(© Wellcome Library )。
這些報導,除了讓我們了知湯姆生見聞裡的南台灣狀況,還利於照片拍攝位置的釐清與照片內容的探討研究。如照片4「溪窿,環境的破壞者」影像,湯姆生沒有題字,論者都傾向是左鎮草山里的青灰岩「月世界」地形。
但依據湯姆生西返木柵時,經山杉林往柑仔林之間留下的「我在這地區拍了一張深泥坑相片,可是我必須要多走十英哩的路,才能弄到一點水來沖洗玻璃感光片以得到底片。但不管怎樣,這張相片是我的好作品之一」[28]的描述,照片取景點應該在山杉林與柑仔林之間,亦即今杉林區杉林里與內門區溝坪里途中。而湯姆生的這一描述,讓我們知道玻璃版在曝光完成後,好不容易「必須要多走十英哩的路,才能弄到一點水來沖洗玻璃感光片以得到底片」;也由於欠缺水源,所以勉強僅只拍攝了一張;而幸運的是「多走十英哩的路」之後,玻璃版的化學藥品竟然沒有乾掉,還可以沖洗出底片。
至於草山月世界地區,地形的確有蒼涼悲壯之美,但至今仍嚴重缺水。就1871年湯姆生經過的4月11日來說,仍屬旱季,所以當時是無法沖洗玻璃感光底片的。而即使有水,但青灰岩成分中富含氧化鎂與硫酸鹽等鹽性化合物,「測定其PH值,一般在8.8至9.4之間,顯示土壤性質應為強鹼性」,[29]這些鹽性化合物再經雨水沖刷之後也是強鹼性水質,不利底片製作過程硝酸銀(Silver Nitrate)液的稀釋;湯姆生來到六龜里時曾提及此一狀況:「經過一夜的沸騰,我的硝酸銀液恢復了令人滿意的品質,但是用來稀釋硝酸銀液的水實在太偏鹼性,只好用大量的中國醋將它調為弱酸。」[30]──由此更可確認湯姆生在這裡拍照的機率很低。
關於照片4的取景點,在幾經踏勘後發現有兩公里路程草木叢生,無法通行;還好,世居溝坪的郭先生說道路未荒廢之前,曾在這兩公里的一座橋梁附近見過近似景致,亦即這座橋樑附近也是有青灰岩地形──這,或可為湯姆生的報導做印證。
陸、湯姆生的攝影方法
要繼續深入湯姆生的照片內容,當須明白湯姆生的攝影方法。
湯姆生的這一批玻璃版底片,都是以當時最先進的「濕版攝影法」來進行拍攝。所謂「濕版攝影法」,全稱「卡羅酊攝影術」(Wet Collodion Process),是將含有碘化鉀(Potassium Iodide)的火棉膠(Collodion)倒入玻璃片上面,並輪流向四個面傾斜,好讓火棉膠均勻分布,接著將玻璃片浸入硝酸銀(Silver Nitrate)液,再趁玻璃片潮濕感光特強之時進行曝光拍攝,之後馬上以沒食子酸(Gallic acid)或沒食子酸提煉的連苯三酚(Pyrogallol)顯影,繼用次亞硫酸鈉(又稱「海波」、「大蘇打」,Sodium Thiosulfate)定影,由於重要材料是火棉膠,所以又有「火棉膠攝影法」的稱呼──這一攝影法,是由英國雕塑家弗雷德里克˙斯科特˙阿切爾(Frederick Scott Archer,1813-01~1857-05),於1851年3月,將研究成果發表在《化學家(The Chemist)》刊物上而受用於世。
比起1839年的「達蓋爾銀版攝影術(Daguerreotype)」與1841年的「塔爾伯特攝影術(Talbotype)」,阿切爾的這一發明,除了程序較為複雜,還另有一限制,即玻璃版底片的製作、拍攝與沖印等所有步驟,都須在火棉膠還未乾燥的20分鐘左右於現場連續進行完成;但是濕版攝影法卻有如下特色:一、感光性特強。二、曝光時間大幅縮短,約在1分鐘至3秒之間即可完成。三、照片清晰細緻。四、玻璃版底片可以大量沖印照片。五、成本低,約為達蓋爾銀版法的十二分之一左右。有了這五項優點,所以濕版攝影法在攝影產業中廣受歡迎,可說獨領風騷將近30年,到了1878年,才為大量生產且更為輕便的「膠質乾版攝影術(又稱『溴化銀乾板攝影術』,Dry Gelatin Plates)」所取代。關於第二點,「曝光時間大幅縮短,約在1分鐘至3秒之間即可完成」的說法,須要略加解釋,由於當時還未發展出閃光燈設計,所以拍照時,須視光線的強弱來機動調整曝光時間,好讓影像更清晰;檢視湯姆生的照片,發現湯姆生對曝光時間的掌控可是箇中高手。
而濕版攝影法在進行拍攝時,要攜帶:一、大量相關化學藥品。二、笨重又容易破碎的玻璃版。三、笨重相機。四、可以製作與馬上沖印玻璃版底片的行動暗房。另外,現地還需有乾淨的水來清洗,可說非常不便與辛苦,也是一件挑戰。所以湯姆生從台灣府要東往內山地界時,是僱請了苦力,亦即挑夫來協助搬運工作;到了木柵欲再深入有出草之虞的東北方山區之際,因為漢人挑夫不願繼續前進,改由6位木柵平埔人士代替,才出現了挑夫人數的確實記錄──當我們瞭解到這一實際情況,又有機會一睹湯姆生這批1871年台灣難得影像時,內心是無比震撼與感動!
照片5,湯姆生的「荖濃Hong-kos的房屋」局部影像,資料來源:英國威爾康圖書館(© Wellcome Library )。
濕版攝影法,其曝光時間雖然大幅度縮短,但也須約1分鐘至3秒之間的時間,所以若是拍攝人物,就必須選擇光線充足之處,有請被拍攝者定格不動一段時間來配合,才不會造成雙重影像或影像模糊,發展到後來,頭部的固定叉架出現了。然而由於湯姆生這一批台灣影像,還未使用頭部固定叉架,所以部分人物有雙影像,甚至三影像的情形產生,如照片5「荖濃Hong-kos的房屋」局部影像裡的左1老婦,嘴含三支煙斗,便是曝光時上身左右晃動所致。然而,絕大多數人物都能成功拍攝,表示被拍攝者與攝影者互動良好,可說彌足珍貴。
湯姆生來到台灣還不到一個月,人生地不熟,又不懂當時通行的閩南語,竟然能與住民互動良好,為台灣記錄且留下這麼深入又豐富多元的資產,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重要關鍵,是得力於基督長老教會宣教士馬雅各醫生的引領與協助。湯姆生有了馬雅各醫生的引領與協助,自己又深具敏銳的人文素養與長期旅行的經驗,乃能涉險在短時間內深入住民的生活與文化底蘊,為台灣留下了精采的照片與報導文章。(下篇待續)
本文同步發表於民國百零三(2014)年12月《高雄文獻》第4卷第3期
[1]約翰˙湯姆生(John Thomson,1837-1921),英國蘇格蘭愛丁堡人。
[2]馬雅各醫生(Dr. James L. Maxwell,1836-1921),英國蘇格蘭人。
[3]湯姆生的"Notes of a journey in southern Formosa." Journal of the Royal Geographical Society 43 (1873),頁97-107。資料檢索日期:2014年5月7日。網址:http://books.google.com.tw/books?id=jQ1YAAAAcAAJ&printsec=frontcover&hl=zh-TW#v=onepage&q&f=false
[4]內容出自〈湯姆遜傳(Thomson Biography)〉(美國里德學院,The Reed Institute),資料檢索日期:2014年5月5日。網址:http://cdm.reed.edu/cdm4/document.php?CISOROOT=/formosa&CISOPTR=1683&REC=2
[5]李仙得(Charles W. Le Gendre)著,《台灣紀行(Notes of Travel in Formosa 1874)》,國立台灣歷史博物館於2012年出版英文版,又於2013年出版中文版,皆由費德廉與蘇約翰(John Shufelt)主編,中文版由羅效德與費德廉翻譯。
[6]後續資料,綜合下列網頁資料考證編寫:
一、〈約翰湯姆遜(1837年至1921年)《中國及中國人影像》〉(銅版畫愛好者),資料檢索日期:2014年5月5日。網址:http://printmaking1101.blog.sohu.com/173042555.html
二、〈John Thomson(photographer)〉,(英文版維基百科),資料檢索日期:2014年5月5日。網址:http://en.wikipedia.org/wiki/John_Thomson_(photographer)
三、〈湯姆遜傳(Thomson Biography)〉(美國里德學院,The Reed Institute),資料檢索日期:2014年5月5日。網址:http://cdm.reed.edu/cdm4/document.php?CISOROOT=/formosa&CISOPTR=1683&REC=2
[7]瓦特學院前身為「藝術瓦特機構和學校(the Watt Institution and School of Arts)」,資料檢索日期:2014年5月5日。網址:http://translate.google.com.tw/translate?hl=zh-TW&sl=en&u=http://www.hw.ac.uk/about/reputation/history.htm&prev=/search%3Fq%3DWatt%2BInstitution%2Band%2BSchool%2Bof%2BArts%26hl%3Dzh-TW%26rlz%3D1T4ASUM_zh-TWTW512TW512
[8]〈約翰˙湯姆遜的中國(John Thomson's China)〉(英國威爾康圖書館),資料檢索日期:2014年5月5日。網址:http://translate.google.com.tw/translate?hl=zh-TW&sl=en&u=http://www.wellcomecollection.org/explore/time--place/topics/john-thomsons-china/john-thomsons-china.aspx&prev=/search%3Fq%3Djohn%2Bthomson%26start%3D20%26sa%3DN%26hl%3Dzh-TW%26rlz%3D1T4ASUM_zh-TWTW512TW512%26biw%3D997%26bih%3D464
[9]王雅倫著,《法國珍藏早期台灣影像》(台北:雄獅圖書股份有限公司,民86)。
[10]劉克襄著,《福爾摩沙大旅行》(台北:玉山社出版事業有限公司,民88),頁124-141。
[11]蘭伯特˙凡˙德˙歐斯弗特(Lambert van der Aalsvoort)著,林金源譯,《福爾摩沙見聞錄──風中之葉》(台北:經典雜誌,民91)。
[12]約翰˙湯姆生(John Thomson)著,黃詩涵翻譯、顏湘如校稿,《從地面到天空台灣在飛躍之中》(台北:信鴿法國書店,2006年2月)。
[13]英國威爾康圖書館台灣照片網址:http://wellcomeimages.org/,請在Search欄打上「Formosa」字樣搜尋。
[14]「金費」一詞,乃信件往來時費德廉教授的用語,相當傳神。
[15]「湯姆生南台灣旅行地圖」,(美國里德學院),資料檢索日期:2014年2月18日。網址:http://cdm.reed.edu/cdm4/item_viewer.php?CISOROOT=/formosa&CISOPTR=506&CISOBOX=1&REC=5 。地圖圖檔由美國里德學院歷史系(Reed College, Professor of History Department)費德廉(Douglas L. Fix)教授提供。
[16]約翰˙湯姆生(John Thomson)著,黃詩涵翻譯、顏湘如校稿,《從地面到天空台灣在飛躍之中》,頁50。
[17]維基百科,〈新化郡〉。資料檢索日期:2014年3月21日。網址:http://zh.wikipedia.org/wiki/%E6%96%B0%E5%8C%96%E9%83%A1
[18]鍾肇政,〈台灣客家人的分佈〉。資料檢索日期:2014年3月21日。網址:http://www.hakkaworld.com.tw/news2a_singo.asp?news_a_id=8
[19]必麒麟(W. A. Pickering)著,陳逸君譯述,劉還月導讀,《歷險福爾摩沙》(台北:原民文化事業有限公司,2000年5月),頁121-135。
[20]劉克襄著,《福爾摩沙大旅行》,頁136。
[21]約翰˙湯姆生著,徐家寧譯,《中國與中國人影像》(廣西: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12年11月),頁168-169。
[22]約翰˙湯姆生(John Thomson)著,黃詩涵翻譯、顏湘如校稿,《從地面到天空台灣在飛躍之中》,頁54。
[23]里程數據,是筆者與團隊成員游心一親自踏勘量測。
[24]劉克襄著,《福爾摩沙大旅行》,頁140,註腳23。
[25]劉克襄著,《福爾摩沙大旅行》,頁129。
[26]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的《中國與中國人影像》專書,由新銳導演鄭立明購贈,謹此致謝!
[27]顯然,翻譯者徐家寧對台灣關注不夠,高雄縣市與台南縣市早已在2010年12月25日合併為高雄市與台南市,但譯註文字還是標示高雄縣與台南縣,重新印刷也未曾更改修正。(對於筆者的註腳,謝謝王雅倫老師於103-12-27回應,內容如後:「整理的很好,不過註腳中,對於大陸譯者徐家寧的說法與評論,似乎有點嚴厲,也要求太高。我想他只是譯者,他也不會了解或關心台灣日前地區重劃;而且翻譯應該不是很快可翻好,也許他拿到原稿時,我們區域尚未重劃。應該無法要求這麼高,而且,大陸並不是像我們一樣,隨時可上Google查資料的。」)
[28]約翰˙湯姆生(John Thomson)著,黃詩涵翻譯、顏湘如校稿,《從地面到天空台灣在飛躍之中》,頁78。
[29]張添鉢著,〈台灣水土保持芻談──月球世界〉(台灣省土木技師工會,撰稿時間不明)。資料檢索日期:2014年9月3日,網址:http://www.twce.org.tw/info/%E6%8A%80%E5%B8%AB%E5%A0%B1/447-4-2.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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